1、丰台火车站  夜 外

梅敬秋刚要上火车,刘四过来拦住了他。

刘四问:“哪里人?”

梅敬秋拿出车票晃了下顺口回答。“张家口的。”

刘四“噌”的一下,把腰刀拨出一半,道:“胡说,你明明是青岛的口音,怎么说是张家口人?是乱党的刺客吧?”

梅敬秋心头一紧,汗就从额头上沁了出来,不过他是装成了贵族少爷玩世不恭的样子:

“革命党?在哪里?小爷我可是找他们好久了。”

说着话,梅敬秋上去就要搂刘四的脖子,刘四一闪身,梅就势坐在地上“哎,我说,你认识革命党?介绍几个给我认识认识。等小爷我袭了王位,封你当个王府大总管。”

刘四抽出腰刀,声色俱厉:“好小子,不打自招!看爷爷我拿你领赏!”

梅敬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一脚踢飞了巡警手中的腰刀,左右开弓一气给了刘四十几个耳光,边打口中边骂:

“你个蠢奴才,敢给老子当爷爷,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说着这话,从腰间拽出一个出入皇宫的腰牌来,在巡警的眼前晃了晃。

 

定格,画外音:这东西是吴天华前两天在前门大栅栏从一个正在逗蛐蛐的贝勒的身上顺下来,当礼物送给了敬秋玩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画外音中,叠出大栅栏街景

 

2、正阳门(前门)大栅栏日外

(闪回)

大栅栏上热闹非凡,梅等一行从人流中穿行,几个八旗子弟正围在一起斗蛐蛐,一个胖胖的阔少:

“咬、咬,给我往死里咬,赢了,贝勒爷我送你进宫陪皇上。”

吴天华在他身后略微停顿了一下,快步赶上来。将右手伸到梅敬秋眼前,手里是一个出入皇宫的腰牌。

吴天华:“拿去玩。”

3、丰台火车站  夜 外

腰牌出现在梅敬秋的手里。

 

定格,画外音:青岛有洋学堂,许多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包括满清贵胄的子弟都从小送去上学,学问未必学了多少,学了一口青岛话,这刘四是知道的,但他怀疑腰牌或拿腰牌的人是假冒的,想要再仔细核对。

 

刘四:“我怎么知道这腰牌是不是你的?跟我去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这时,从火车上冲下来了个西洋打扮的女子,跑过来就拉起敬秋上火车,边拉边嚷:

“表哥,你这是跑哪去了?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你当这是你都统府呀?人家火车可不认你这个贝勒爷。快走,舅妈在车上都等急了。”

梅敬秋微微一怔,马上笑着叫喊道:“我的格格妹妹,哥哥我正想教训这个汉人奴才,让那开火车再等我一会儿,没有我的话他敢开,看我不灭了他的九族。”

那女子咯咯地笑弯了腰:“行了,别说大话了,就连沣表哥和涛表哥也要守火车上的规矩的,你个小贝勒在天子脚下闹事,看我不回都统府让舅舅好好收拾你。”

说着话,回头从LV包里掏出一锭锞银,递给刘四说:

“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个表哥就是个混世魔王,我舅舅一个都统王爷都拿他没办法。”

 

定格,画外音:刘四一下子弄不清他们和摄政王兄弟的关系,这几年,张家口的察哈尔都统府里的正副都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他究竟是哪一个都统王爷的贝勒呢?刘四不敢问,但他知道,大清满蒙的贵族都是圈亲,指不定谁是老佛爷的侄男外女,摄政王的哥哥弟弟,隆裕太后的姐姐妹妹,这些主子哪个也得罪不起。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他,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刘四满脸堆笑:“格格勿怪,是小的有眼无珠,只是今天早上发生了大案,有人行刺摄政王爷。”

梅敬秋笑道:“哈哈哈,我沣表哥也是那么容易刺杀的么?死的不过是一个包衣奴才罢了。”

刘四:“那是,那是,贝勒爷也知道这事,那一定是没错了。请快上车吧,马上就要开车了。”

梅敬秋:“我才从宫里出来,怎么会不知道?!”

火车的汽笛发出了一声长鸣,梅敬秋装出不情愿的样子,被女子拉上了火车,刘四在车下一边鞠躬一边擦汗。

 

画外音:此刻,铁警刘四庆幸自己今天没闯出大祸还得了一锭锞银,这锭银子足够他喝一顿酒,再买一头牛了,想到这,他竟然为自己刚才挨了一顿耳光感到十分的开心。

 

刘四掂着银子咧嘴笑了。

4、火车包箱  夜 内

一上车梅敬秋急不可待地问:“婉芸,怎么是你?”

婉芸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是我,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走出北京城么?”

 

定格,字幕:姚婉芸,21岁,青岛德国教会淑范女校(前礼贤书院女学部)毕业生,光复会青岛分会会员。

 

“怪不得天华总说有人在跟踪我们,害得我们一天换个地方,原来是你。”

正说着火车开车了,车子一晃,两个人拥在了一起,婉芸脸红了,却抱住敬秋不肯松手。一个乘警从二人的身边走过,见怪不怪地看了看,摇摇头走了。

婉芸见乘警走到另一车厢,拉着梅敬秋走到车厢尽头的一个包厢,推门进去,包厢里空空荡荡,只是茶几上放着一把阳伞。

梅敬秋:“怎么这个包厢没有别人?”

婉芸狡黠地一笑:“有别人还叫包厢么?”

说话时,婉芸扬了扬手,她的手里是一张联票。

5、民政部缉探总局陈乔治办 夜 内

屋顶悬挂的一盏电灯,对门摆了一张办公桌,桌子上一部手摇电话,一瓶法国红酒,一只盛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靠墙是一个书柜,上放着几本线装书和精装的英法文的书籍,几样试验器皿和一个镜框,镜框里是一张照片:一群穿警校学生制服的洋人中有一个中国青年,上面有一行字:Farewell! God knows when we shallmeet again。靠墙是两张沙发,一条茶几,墙上一副立轴:

 

兰意松心神与古会

珠光剑气文为国华

——书赠瀚笙吾弟察正  徐世昌

 

陈乔治双手拄在桌子边上,像是在跟谁吵架:

“我承认,你是个英雄,你是个大英雄,你是个天大的英雄。我大清帝国要有一半你这样的能够慷慨赴死的英雄,不,哪怕十分之一,不,不,哪怕百分之一,也不会在鸦片战争中不堪一击,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不会在庚子国变中一溃千里。看看那些留过洋的,喝过咖啡吃过面包、牛排的军官们,没打仗时把牛皮吹到天上,一打起仗来,除了一个小管带邓世昌,剩下的那些提督、总兵个个都草包怂蛋,连寻死都不敢用刀、用剑、用枪,要靠他妈的大烟土,真他妈的给因为烟土跟洋人打了一场战争的大清国丢人。

没错,我知道,你敢死,你不怕死,你甚至是求死,以死为荣,你们这些不怕死的,我见多了,徐锡麟是吧?熊成基是吧?吴樾是吧?更荒唐的是还有个自称鉴湖女侠的小脚女人秋闰瑾,没错,你们是杀了一些当朝的大员,可又怎么样呢?大清朝别的人才没有,什么时候缺过当官的?大清皇帝就算连着两代没了后,皇族里也一样不缺继承人,就算你杀了载沣,还有载涛、载洵、载漪……就算你们杀光了爱新觉罗家族的载字辈,上面还有奕字辈,下面还有溥字辈,毓字辈,你相信靠你们这种暴力暗杀能改变得了中国的历史轨迹么?

(陈乔治起身在桌子前来回走动)

我相信,你们是一群满腔热血力求救国救民的理想主义者,可你们这种暴力革命就会带来你们想要的自由、民主与平等么?英国的大革命怎么样?查理一世被送上了断头台,共和实现了么?没有!结果是克伦威尔成了打着共和幌子的最残暴的大独裁者。法国的大革命怎么样?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断送台,共和实现了么?也没有!结果是拿破仑当上了新皇帝。太平天国革命怎么样?大清国死了一万万人,是实现无处不均匀,还是实现了无人不饱暖?更是没有!洪秀全反而成了最专治、最残暴、最荒淫、最邪恶的比皇帝还独裁的天王。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莫尔的乌托邦再到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无论是理想还是现实,哪个不是以人头落地宣告失败?哪个曾给芸芸众生带来半点光明与希望?

(陈乔治举起双手像是在向谁发问。)

我不知道你是华兴会的、光复会的、共进会的、还是由兴中会改组的同盟会的,但我知道,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口号,要恢复汉人的统治! “反清复明”喊了快三百年,明真的就比清好么?明王朝历经276年,闭关锁国,固步自封,遍地贪官酷吏,皇帝一个比一个更荒淫、更残暴、更昏庸,朱棣灭了方孝儒九族不够,还要连学生都灭,灭十族!你们就是想回到这样的王朝么?还是你们认为你们要建立的王朝比汉唐两宋更民主,更开明?我告诉你,只要是集权统治,只要不是一个‘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的政府,就永远跳不出这个‘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

知道么?英国在二百二十多年通过了《权利法案》,成为君主立宪制国家,美国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建立了一个三权分立的共和制政府,德法两国的产业革命已经带来了半个多世纪的经济增长,两国生产的汽车都已经开到大清国来了,就连小小的日本也在二十年前实现了明治维新,跻身于世界列强的队伍,而你们在干什么?在窝里斗!两年前,朝廷颁布了《钦定宪法大纲》,一年前,各省谘议局成立,现在,资政院正在筹备。你们就不能等一等么?等这个国家实现虚君立宪,实现一个没有人头落地温和的改革么?我知道你们要实现一个公民的社会,可是一个没有法治的社会怎么可能是公民的社会?!

(他又回到桌子前,双手扶案。)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来看我,你知道么?那个被你炸死的人不是你想要以命相抵的监国摄政王,而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小百姓,一个母亲的儿子,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他为了谋生而当替身有罪么?没有!而你杀了他无论是在西方的宪法里,还是在东方的王法都是十恶不赦之一级谋杀大罪,我一定查出来你是谁,你的同伙都是谁,并将其统统绳之以法!你以为你自毁容貌我就查不出你是谁了?就不能顺藤摸瓜揪出你的同伙了?哼哼,只怪你运气不好,撞到了我,大英帝国汉普敦皇家警察学院第四百零三期优秀毕业生乔治陈!你就认倒楣吧!”

说到这,陈乔治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高脚杯一震,“啪”的一声摔碎在桌子上,杯子里的红酒流了出来,他看也不看,扭头冲出了房间。

红酒在桌子上像血一样漫延开,洇湿了一张素描的画像,这就是我们那张布告上看到的吴天华的画像,画像的边上,是一个白森森的头骨,头骨的额角处,有一条两寸长的细长裂痕。这个画像正是这个头骨的复原像。

6、民政部缉探总局走廊 夜 内

陈乔治出了房间,推开值勤室的门,对里边的一个巡警道:“六子,把袜子胡同取回的东西送过来。”

值勤室里传出声音:“Yes Sir.”

 

7、宣化车站外 日 外

天蒙蒙亮的时候,火车到了宣化。二人下了车。

没几个人下车,站台上空空荡荡,出站口没人值守,一出车站,梅敬秋急着问:

“婉芸,为什么要在这里下?”

婉芸道:“我的傻哥哥,不在这里下,你还要到都统衙门去投案自首么?”

梅敬秋道:“嗯,是,一到你身边我就没了主意。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婉芸道“回青岛呀。”

梅敬秋:“回青岛?对呀,不回青岛怎么去日本找同盟会呢。那我们岂不是又要坐回去?”

婉芸咯咯笑道:“回去?你以为再回去那刘四还会把你当贝勒爷么?”

梅敬秋道:“那我们去哪?”

婉芸:“先到大同,再到太原,那里都有我家的分号”

两人继续向城外的官道走,

梅敬秋:“可这里到大同也有四百多里路,我们就这么走去么?”

婉芸:“急什么,你看看这上写的是什么?”

说着这话,婉芸从她的手包里掏出一个折叠成一寸见方的纸片,打开递给梅敬秋。

梅敬秋拿过来,原来是从一张报纸上剪下来一则新闻,梅敬秋读:

“三辆德国欧宝公司1910年最新款汽车,昨日离开青岛港,计划两日后抵达北京,将于五日后与赶到的法国标致公司的三辆最新款汽车展开横跨欧亚大陆的‘北京——西安汽车拉力赛’,他们的赛程是,第一站大同,第二……”

读到这,梅敬秋问婉芸:

“这是哪天的报纸。”

婉芸:“一礼拜前的呀。”

梅敬秋:“你是说他们今天会经过这里?”

婉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昨夜天黑前到的宣化,在这里吃完凉粉和油面窝窝,然后睡一觉,天亮出发,用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会过来了。”

 

8、三岔路口大树下  日 外

三岔路口大树下,有个凉棚,太阳升起,树上的知了开始叫了。

两人进了凉棚坐在长凳上,梅敬秋突然问:

“婉芸,你是什么时候从家出来了?”

婉芸:“你们走那天呀,就是这张报纸出版那天。”

敬秋:“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北京的?”

婉芸笑道:“就你心里那点事儿还能瞒得住我?”

梅敬秋:“你一走这么多天,你爸爸不担心?”

婉芸:“不会,我跟他说我去南洋看外婆,这功夫还在海上飘着呢,他上哪找我去?再说,他就是以为我到了南洋,也不会给我舅舅去电报的,他们关系闹僵了。差点动手打起来。”说到这婉芸咯咯地笑的直不起腰来。

梅敬秋:“你真鬼!嗳,你那口张家口话是在哪学的?我要是会就没这麻烦了。”

婉芸:“张家口话有什么难学的,半像山西话,半像山东话。你再带点西洋腔就没人能听得出来了。”

梅敬秋:“哦,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是平遥出来的晋商,你又长在青岛。我怎么这么笨。”

婉芸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是笨,可我喜欢。”

梅敬秋一激动,将婉芸揽在怀里,两个人亲吻起来。

……

汽车马达的声音传来。

两人慌忙地分开,走出凉棚,从城里的方向使过来三辆汽车。

车上九个人,这是三辆敞篷车,第一辆坐了四个人,前面是拉尔夫和斯蒂芬,卢毅和俞林坐第一辆车的后排座上,萧子珂坐在第二辆车的后座上。

三人都从后座站起来冲着梅敬秋招手喊:“敬秋——”。

斯蒂芬也欠起了身:“弗兰克——”。

9、民政部缉探总局陈乔治办 日 内

陈乔治歪在沙发上睡着,看得出他昨晚很晚才睡。

地上的一张麻袋片上,是一堆灰烬。灰烬旁边的空地上,一堆焦糊的碎布拼成的一条裤子,边缘用石灰笔勾出了形状,裤子图形的各部位,是用英制单位标注的尺寸:

 

裤长:3ft 8in

腰围:2ft 1in

腿围:1ft 4in

裆长:11in

 

桌子铺着一张画像:一个穿着西装裤,戴着草帽墨镜,左手执一折扇遮住了脸身材修长的人,画像边注着数字:

 

 Height:5ft 11in~6ft 1in

Weight:151 lb~157lb

 

“笃、笃、笃”

敲门声惊醒了陈乔治,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喊:“进来。”

巡警六子进来,道:“探长,按您的吩咐,钱二来了。”

陈乔治:“好,让他进来。”

(本集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