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塬上，铃铛灯线里的爷爷》

 
1
海拔1300米以上，董志塬正在落雪，依然是晚上。
 
爷爷活得质朴细致。在农村，晚上睡觉总是冻头，他用报纸粘上了窗户缝儿，自己睡在靠窗近的地方。被风刮落的叶子把信号锅砸的很响，他便开工修剪杏树。


2
这只小狗，陪了爷爷四五年时间，后来，它躺在院墙后边一动不动，我哭了很久，爷爷含泪拍我的背。
 
3
要回家了，爷爷执意要送我们离开，我把头伸到车窗外，他一点点变小，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我才舍得关上窗。
 
4
爷爷病了，病的突然。像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我放学后第一眼就想着去看他，小心的藏起治疗癌症的药瓶，告诉他，我最近学习进步了很多。
 
5

生病的老人最不喜欢天黑，到晚上，爷爷总是被恶梦惊醒。
灯光下，爷爷的眼神变了，眼巴巴地望着墙上的这幅老寿星的年画。
 
因为照顾生病的爷爷，我开始珍惜每一个日出。
 
6
课余时间我全部用来陪他。我们一起翻看老照片，他扭头不看自己从前的模样；我问他擅长的物理题，他扔掉了我的作业本。之后，相册被奶奶收了起来，爷爷不再过问我的学习。
 
7
医院里光线昏暗，那天，我最后一次借着夕阳看清爷爷的脸。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那天，他指着柜子上的香蕉，含糊不清的说，让我吃一个。
 
8
爷爷没能等来这个秋天。那一年，爷爷七十六。
 
天，彻底黑了，窗外的鸣笛声和家人们忙碌的声音混杂着，但我却觉得，世界安静了。
 

9
大门外，晚风吹得并不惬意，叶子稀稀落落的飘动着，这是清冷的晚夏。
 
爷爷睡得安详，院里院外的灯都亮着，今夜的风好像会说话，似乎在告诉爷爷，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人越来越多，有的鞠躬祭奠，有的在墙角啜泣。
 
我抬头，看见爷爷去世的挽联上 有这样一句：“不会忘记，曾经怀揣理想，一腔热血，将无悔的青春献给陶洼子乃至环县教育事业的外县（省）籍老师姜彦堂。”
 
10
很久没回去的院子，有柴米的踪迹，还有油盐、瓜果的缭绕，半新半旧的，只是没了爷爷。
 
奶奶说她一辈子用老钥匙都打不开房门，爷爷走了，房门就开了。
 
11
清明节早上，奶奶打电话说，一定去告诉你爷爷，你考上研究生了，他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爷爷是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他是甘肃宁县人，六十年代初被分配至环县，任教四十多年。
 
12
车窗内，我的眼睛模糊，车窗外，漫山的杏花也模糊。我想，这块隔着车窗的玻璃，再也擦不亮了。
 
13
小时候，一有好消息，都要第一个告诉爷爷，现在，只能盼着每年清明，去跟他讲讲我的近况。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长大。
 
14
栓了银质铃铛的灯线从棚顶引到炕头，我触手一拉，灯便亮了。
这是他把铃铛栓上灯线的第14年。
 
15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回不去的过去，无法预料的将来，以及那些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你也许已经走出我的视线，但却从未走出我的思念。

老房子越旧，记忆越清晰。我一直记得那扇贴了窗花的窗户，那个窗户边的 抽烟的爷爷。
 
16
我记忆深刻的场景还有一个：在农村，晚上睡觉总是冻头，他用报纸粘上了窗户缝儿，自己睡在靠窗近的地方。被风刮落的叶子把信号锅砸的很响，他便开工修剪杏树。


17
2020年的春天是难忘的。庆阳的春天今年多了风雨。
 
室外，很大的风，把信号锅砸得很响，但满树的杏花依然挂满枝头。
这些杏树有20多年，都是爷爷栽种修剪的，他说：董志塬上要有大片大片的杏树，杏树会带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