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天下 蓬皮杜艺术中心


Part1

解说:1930年,法国巴黎,一个叫做Beaubourg的贫民窟面临清理,18000平米的贫民住房瞬间夷为平地。40多年后,这里成就了一个传奇,巴黎人喜欢到这里的广场晒太阳,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也纷纷到这里,欣赏它,理解它,融入它。


主持人:希望这样的开头没有引起您的误解,我们这集要讲的可不是《Slumdog Millionaire》(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虽然电影挺好看的;我们要讲的,是巴黎贫民窟中建起的一座了不起的建筑。先说一个有趣的事,在去年和前年,有一家服装品牌曾在内地巡回搞活动,每到一个城市,它们都会搭一个一模一样的展厅,展厅外形古怪,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管道,五颜六色的柱子,再配上不同颜色的彩灯,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废弃的化工厂。按照商家的意思,他们想利用这样前卫时尚的展厅,传达“绿色、环保”的理念;不知您领会到了没有,呵呵。其实这座展厅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复制品,一个模型,不过它的原型建筑可是大有来头,在法国,它甚至可以跟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相比肩,它就是著名的Pompidou——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


解说:1974年,法国总统蓬皮杜于任内去世。在留下了公认的经济成就同时,他的文化举措也在法国留下了深刻印记——从文化艺术到生活方式,这位元首的选择和决断总让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解说:1977年,蓬皮杜去世后的第三年,一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大型文化中心落成,这所建筑也和这位独具个人魅力的政治家一样,个性十足,人们投向它的嘘声和喝彩,直到今天都没有断绝过。它就像是蓬皮杜留在人间的使者,将他的理想、他的“万花筒文化”,以及那整整一个时代,静静地展示给世人,听任后人评说。




解说:1968年5月,巴黎爆发了席卷全国的学生运动,学生们垒起了路障,警察则封锁了街区,大批工人和群众以罢工的方式加入到支持学生的阵营,整个法国都发出了抗议的呐喊,史称“五月风暴”。


解说:学生们反对政治上的保守主义,现实生活的平庸无奇,人口膨胀和面临失业的惨淡前景。尽管运动最终被当局平息,一年后,戴高乐将军的修宪公投被民众否决,黯然退出政治舞台,他的老部下蓬皮杜以58%的高票,当选新一届法国总统。一上台,蓬皮杜就针对戴高乐的旧政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涵盖政治、经济乃至文化。


解说:他很快就做出决定,要在巴黎修建一座文化中心,它将由现代艺术博物馆、公共图书馆、工业创造中心和现代音乐研究所四部分组成。


主持人:巴黎是公认的浪漫之都,也有人把它称为艺术之城,而法兰西民族也是崇尚艺术的民族,就连他们的统治者,也是多才多艺者层出不穷。从喜爱歌剧的拿破仑到著述甚多的密特朗,都对文化艺术钟爱有加。所以如何在历史上留下文化领域的建树,许多领导人都极为看重,兴建大型文化设施似乎成了他们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拿破仑三世修建了巴黎歌剧院,密特朗改建了卢浮宫和国家图书馆,希拉克建起了凯布朗利博物馆,蓬皮杜显然也有着同样的雄心壮志,他要修一座大型文化中心,这将是一座能把博物馆、图书馆和研究所都统统装在里边的大家伙。然而,在寸土寸金的巴黎市中心,哪里能够找到这么大一块地皮,来装下它们和蓬皮杜改革的野心呢?


解说:一块由贫民窟清理而来的大停车场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它位于巴黎市中心拉丁区,也就是学生最为集中的大学区,塞纳河在旁边蜿蜒而过,距离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都只有1000米,它很快就被圈定为艺术中心造址。


解说:接下来,项目开始面向国际全面招标。评委由三位著名建筑师Niemeyer、Jean Prouvé和Philip Johnson组成,他们要从681件参赛方案中作出选择。这些作品风格迥异,或有着金属圆顶、或者歪向一边、又或者塔楼高耸,不一而足。最终,第493号方案脱颖而出。


解说: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方案的设计只占了可用面积的一半,另一半地皮全部被用来当做前院使用。这个看似“浪费地皮”方案的获胜,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它和蓬皮杜总统的理想,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呢?下节回来接着讲。



Part2


主持人:蓬皮杜,戴高乐前副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政治上的中间派,但在文化上却是绝对的开明。文化部的下属曾评价他说:“我们提出什么,他就同意什么,虽然有时会嘟哝几声。”在他担任总理和总统的8年间,他重新开放了巴黎歌剧院,让俄罗斯的超现实主义画家夏加尔重新绘制了大厅穹顶;他扶持人民剧院,放松电影审查,使银幕出现的画面更加大胆;他出笼艺术品抵税法案,博物馆因此获得大量藏品。他本人也极富个人魅力,具有教师学衔,爱好诗歌,写过专栏;结交现代派艺术家,欣赏大胆前卫、最富挑衅性的艺术品;还向法国的年轻夫妇们大力推荐过法国的六大文学著作。就是这样一位总统,一心要让巴黎拥有一座世界上最大的现代艺术文化中心,他招标的要求是:打破传统设计框架,敞开文化的大门,吸引大众,激发兴趣,鼓励辩论,等等等等。然而,艺术之都的子民们似乎并没有他们的头儿这么意识超前,中标方案一公布,整个法国炸开了锅。


解说:拥有明亮彩色金属外壳的这座建筑,在老巴黎的中心区格外显眼,有人说它鹤立鸡群,但它绝对是一个异类。它有别于法国传统的混凝土建筑,通体采用金属架构,钢柱、接点、金属管道,透明玻璃;骨骼、内脏、肌理、血肉;里里外外就这么赤裸裸地袒露着,像一个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又像是一个庞大的组合玩具,一套大型建筑积木。


解说:这个严重破坏了巴黎天际线的钢铁怪物,大大激怒了高傲的巴黎市民,他们怒斥它是炼油厂、飞机库,就像一堆废铁,是彻头彻尾的畸形建筑。责难和侮辱直指它的两位外国设计师,英国人Richard Rogers和意大利人Renzo Piano。


解说:这两位若干年后先后获得普利茨克奖的建筑大师当时还默默无闻,他们的构思来源于Archigram建筑学派,它由一群英国建筑师组成,大多是罗杰斯和皮亚诺的同学。他们受钻井船舶、航天发射台和科幻电影启发,认为建筑应该灵活、多变、轻便而且有趣,对金属材料推崇备至。


解说:但巴黎市民显然不买他们的账,在巴黎,建筑都以混凝土为主,法国文化不容两个外国佬盲目侵犯。于是,两位设计师俨然高卢雄鸡爪下的小爬虫,他们所受到的质疑和压力,一点也不亚于当年建造了铁塔的Eiffel。十多年后,同样的责难场景再现,不过主角换成了一位华裔建筑师,贝聿铭,因为他将一个玻璃金字塔,搬进了法国人的圣殿卢浮宫。


Piano:奇怪的是,人们老跟我们谈文化。我们的设计突然就成为了事件,但气氛明显是格格不入那种。我们当时的回应,就像小学生站在监考老师面前的回答一样,瞠目结舌。


主持人:的确是让人瞠目结舌,和特立独行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一样,其实它的“父亲”蓬皮杜总统,也经常干出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儿。他澎湃的激情不仅局限于艺术,对现代化的热情也是丝毫不差,他梦想将巴黎建设成“塞纳河上的曼哈顿”,为此拆掉了许多历史建筑,四处派遣推土机,扒平土地,建商场,盖大楼。“建设,再建设,法国必须迎头赶上!”这是萦绕他心头的唯一想法。他热衷于一切现代化的成果,想让凯旋门的背后出现林立的摩天大楼;他还酷爱汽车,想把圣马丁运河填了建成高速公路,好让汽车能够直接开到塞纳河。即使是在生命弥留之际,他还对汽车念念不忘,遗憾自己错过了一年一度的世界车展。这,就是总统蓬皮杜,在他鲜明的个性之下,他执政期间的法国就像一个大万花筒,林林总总,什么都有。而蓬皮杜艺术中心,是否也是他极端主义城市规划下的一个产物呢?下节回来,让我们到这个怪物的肚子里去看一看。



Part3


解说:蓬皮杜中心以钢柱为骨架,正面的外墙覆盖玻璃,既反映又吸收巴黎的市容,其余架构全部敞开,看上去像是个工地。建筑师把通常设在内部的功能部分,全都设在建筑外面:每一层面向前院的方位,都设有宽阔的人行走廊;外层有大型电梯;通过半透明的大管道,参观者能够上到顶楼,就像在骑游乐场的木马。


解说:蓝色代表水,绿色代表空气,黄色代表电力,红色代表传送线,电梯的动力系统装在这些红色大箱子里,来自空调系统的水,则由这些蘑菇形白色管道来复原。看上去,的确很像一座工业大工厂。


Piano:工厂是唯一没有多余物的建筑,工厂纯粹是按需要而建的。


解说:因为通道和功能设施都在外面,这台庞大的蓬皮杜机器,制造出超级宽敞的内部空间,每一层都有两个足球场这么大。没有柱子,没有管道,没有楼梯,也没有墙,除了法律规定的防火帘,必要时可从天花板降下;唯一有墙环绕的地方,只是卫生间和办公室,而它们都是可移动的。


Rogers:我和Piano都来自小棚房家庭,棚房是建在自由的场地上的闭合空间,在里边我们可以不受结构的限制而自由活动


解说:在此之外,所有的空间都是参观者的,设计师赋予了人们最大的自由度。在这里,所有设施都对参观者开放,没有任何传统文化中心的禁忌规条,所有人都能够各取所需。


Piano:我们一直在问自己,文化究竟是什么?但始终找不到答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营造尽可能大的空间,把问题留给参观者,让他们自己解答。


主持人:把内部设施搬到外面,空出大量的空间,设计师也许正想通过这样的设计,去实现蓬皮杜的理想:打破传统,敞开大门。不仅不同形式的艺术品可以在这里和平共处,参观者也能自由自在的享受现代艺术。许多法国民众也许始终无法理解:他们多才多艺的总统,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严重破坏巴黎老城风韵的钢铁怪物,悄悄进驻静谧流淌的塞纳河边;为什么那些丑陋的钢柱和管子,一定要赤裸裸的袒露在巴黎的苍穹之下。但可能有一点他们没有发觉,蓬皮杜不是安静肃穆的传统文化殿堂:必须屏声息气走路,咳嗽一声要向旁边看上一眼;它就像我们熟悉的那种怡然自得、愉快喧哗的集市:走过宽敞的走廊,就像在街头散步;通透的玻璃,送来充足的阳光;稀奇古怪的现代艺术品和四周满布的室内植物,把它装点得生气十足,里边还有餐馆咖啡厅,如果不是晚上十点闭馆,在里边呆上几天都不会感到无聊。


解说:蓬皮杜中心的前院占去了总建筑面积的一半,这座被誉为“意大利复兴时期理想城市回响”的广场,今天已经成为巴黎人享受午后阳光的理想场所之一。在广场上,人们没有任何的限制,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免费空间。它和意大利Sienna的康波大广场异曲同工,有一个平缓的坡度,吸引着路人慢慢走到入口。


Piano:像巴黎这么人口密集的城市,我们觉得把面积全都用上是错误的,真正的城市空间是前院,正是前院使蓬皮杜中心的成功成为可能。有了前院,人们才有城市归属感。


解说:这或许也是方案入选的原因之一吗?入口是城市的延续,而前院则展示了城市的生活。正是前院把人们引向蓬皮杜。


解说:这是蓬皮杜中心四大机构之一的国家现代艺术博物馆,它是全世界唯一一座,全面介绍二十世纪至今所有现代艺术创作的博物馆,共展出1200多件造型、建筑、设计、新媒体等藏品。


解说:公共知识图书馆则利用宽阔的空间,把图书馆扩大到三层,在15000平米的空间里,唯一的墙是书架,档案室和书库之间没有任何区别,读者可以享受随处选阅的欢愉,也可以在漫长的走道中享受散步的快乐。


解说:如果有一个孩子,偶然在书架上翻开一本历史书,他也许会看到:1968年的法国“五月风暴”之后,学生运动蔓延到了其它国家,在西柏林、伦敦、意大利、墨西哥,大批学生冲上街头,强烈反对现存社会秩序和陈旧的价值观,他们号召个体的解放,追求个人的自由。与此同时,文化的变革在六七十年代席卷全球,涵盖文学、艺术、建筑,越来越多的建筑师追求实用性和人本主义,想让自己的作品更加富有人情味儿。


皮亚诺:没有人会说蓬皮杜中心漂亮,但也许他们会说它活泼或者明亮,它就像一个好动的孩子,让着急的父母无法给他照相。它就是这样的,充满了生气,今天以至20年以后的未来,它仍将证明如此。


主持人:蓬皮杜总统曾经说过:“五月风暴之后,一切再也不像从前了”。这位毁誉参半的总统带着他的秘密离开人间三十多年了,但以它名字命名的文化中心,承载着他的梦想,依旧在每天迎送世界各地络绎不绝的游客。这位极端现代派的政治人物,在法国的变革时期执政,为法国留下了“万花筒时代”。我们不去评判它疯狂激进的极端主义是否可取,但或许从他留下的艺术中心,我们能够看到他对文化的一种包容。曾经有法国的朋友跟我说过,她很喜欢到蓬皮杜的前院广场去晒太阳。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罗素先生的一句话: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我想,到蓬皮杜去的游客,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它,应该都是幸福的。